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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小说:作为一种激进的文化实践

      《文化产业导刊》2019第6期

     《网络小说: 作为一种激进 的文化实践

 
       作者:
童小畅


  数据统计,2018 年,各类网络文学作品累计达到 2442 万部,较 2017 年新增 795 万部,同比增长 48.3%。 其中,2018 年新增签约作品 24 万部。 伴随作品规模日益壮大,精品力作也 在不断涌现。从作品题材的分布看, 国内主流平台上的现实题材作品已超 过六成,同比增长 24%。在 2018 年 优秀网络文学作品推介中,现实题材 占比达到 79.2%,一批反映创新创业、 社区管理、精准扶贫、物流快递、山村支教、大学生村官等众多领域的现实题材作品脱颖而出。主题格调、内 容质量以及社会效益均有明显提升。 数据统计显示,2018 年网络文学作品 的平均篇幅为 65.8 万字,超过六成的 完结作品创作周期均在 6 个月以上。2018 年,中国网络文学作品新增纸质 图书出版 1193 部,增改编电影 203 部、 电视剧 239 部、动漫 569 部、游戏 96 款。毫无疑问,中国网络文学在体量 和 IP 延展上应该已经超过了世界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历史时期。
 
  在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的头一 个十年间,学术界曾经不断发出“文 学已死”的呼声,但是很快,研究者 们发现“文学”不但没有死,反而更 加蓬勃地发展了起来。当代文学表现 出了一些根本区别于以往文学作品的 特征。对此所谓“正统”的文学研究 者总是试图探讨什么是文学,什么是 文学的边界?什么是网络文学?在寻 找文学及其边界的过程中,一次次地引起了文学研究界的热点和讨论。从王一川、陈平原等人对于金庸武侠小 说的推崇,到后来关于以《成都,今 夜请将我遗忘》为代表的网络小说的 讨论,关于所谓“纯文学”与“商业 文学”的边界被一次次地打破。现实 的情况是,在阅读收费成为一种标配 之后,当代中国受众,不管是知识分 子还是普通大众,在对于文学作品的 口味上虽然有差异,但是在网络文学 的阅读上行动一致。居估计,目前中 国已经有约 62% 的阅读者加入了“网 络文学”的世纪大军,进入了人类前 所未有的文学消费狂欢之中。
 
  事实上,消费文学已经日益撕开 它与传统所谓“文学性”的脐带,不 断地将自身展示为一种比所谓“真正 的”文学更加激进的文化实践形式。 消费文学已经有足够强大的自身逻辑 将有关文学以往的一切的审美法则抛 掷到身后。
 
  总体来说,消费文学显示出的是 一种反讽的状态:无论是写作者还是 文本,他们既真诚又极不真诚。最终, 消费文学就像安迪 ? 沃荷尔的罐头、 猫王和梦露一样贴满了我们的生活。 这种平庸的、冷漠的形式,恰恰最真 诚地展现了当代世界的空洞本质—— 如果还存在一种本质的话。另外一种 真诚体现在,消费文本的作者几乎没 有反思,他们往往坦率地表达自己赤 裸裸的欲望——性欲的、暴力的、权 力的,等等。但是从另一方面讲,他 们相对于传统文学的作者又有一种新 的变化——故事的设计往往是一个互 动的过程。
 
  曾经,帕米尔高原的死亡之地是 东西方的边界,头顶的星空是理性的 边界,而文本是作者与读者的边界:这些曾经都是我们不可动摇的信念。但现在作者自己也许是最初的、最重 要的读者,而读者甚至比作者更能够 决定文本的走向。在网络小说的写作 过程中,作者通常会有论坛和聊天 室,并通过这种平台随时对故事的走 向进行修改。而这种接受美学所深刻 揭示并推动的双向交互作用过程本身 也是作者获得稿酬很重要的环节。在 自由创新和发财冲动的双重与网下,2018 年国内网络文学创作者已达 1755 万,其中签约作者 61 万,在签约作者 中,兼职作者占比 61.9%,较 2017 年 提升了 6.9 个百分点。由于具有尝试 写作意愿的人员持续增多,兼职写作 已渐成新趋势。在网络文学作者中, 男性作者占比 56.6%,女性作者占比43.4%。在年龄分布上,90 后作者已 达 50.6%,表明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 已投入写作,创作队伍年轻化的趋势 日益明显。
 
  从某种意义上讲,网络小说至少 在形式上回应了杜尚和安迪 ? 沃荷 尔。对于一个苍白的、碎片化的世界 来说,网络小说从观念和形式上都精 确地与这种社会状况进行了对位。
 
  由于消费文本迥异于传统文学的 生成方式,所讲述的故事实际上并没 有一个总体的架构。消费文本基本上 不提供深度结构,每一部作品实际上 都在不断重复一种心理学的完型结构: 主角一步步地获得各种奇遇,逐渐走 向完全地掌控和权力——不管从类型 上说是玄幻、武侠还是都市。而这一 过程中,所有的朋友、异性、敌人, 都被缩减为一系列的任务,当然也可 以说是一系列的符号物。同时由于大 量剔除了复杂的经验附着物,这使得 上述符号物可以更加轻易地被辨认为是一些社会关系的投影。这些社会关系本质上都是权力关系。
 
  这样的文本中还会有审美体验 吗?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们 试图不再使用经典意义上的美学范畴 去框定这种独特的当代体验,而仅仅 从体验本身来加以分析。与其说这种 完型的快感是审美快感,倒不如说是 意志的自我实现。美国上世纪初的美 学家桑塔耶那就坚认:美即美感,美 感即快感。大部分网络小说都被成为 “意淫小说”,这倒是一个非常贴切 的说法。“意淫”意味着欲望能够被 从现实当中剥离出来,没有历史、没 有伦理,甚至没有逻辑。弗洛伊德认 为艺术就是白日梦,是欲望的升华。 这里有一个关键的超越,即“升华”。 这一概念也是马尔库塞关于单向度社 会分析时使用的一个重要概念,是区 别爱欲与性欲的根本性分野。存在一 种被称为“种马”的男性形象,他总 是可以无条件地得到小说中任何女性 的青睐并与之发生性关系,这种情节 中应该没有爱欲的存在,甚至没有性 欲的存在,有的只有对性对象的收集 与完形。而也女性为主角的小说中, 这些形象也同样是以男性的面貌出 现。在“意淫”中欲望的宣泄能够释 放被压制的原欲吗?这个问题就如同 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展示的场 景一样:豪华的跑车能够实现自由 吗?当然不能,但是这仅仅是自康德 以降理性主义者为主体性所规划的深 度结构。如果理性主义对于主体的阐 释本身——按照尼采所说,所有价 值需要重估的话——那么我们或者 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一完成 状态。网路小说的阅读,变成了鲍德 里亚意义上交流的迷狂(escatsy ofcommunication),真实的、复杂的交流经验被化约为信号的发射与接收。 阅读的快感同样由复杂的审美体验变 为了对完形模板的信号式回应。这是 对意志的捕获,网络小说中主角的伦 理道德的双重标准,正是这种无约束 的意志实现。
 
  阅读快感的另一来源乃是恋物。 尽管从阅读伊始我们已经清楚地知道 最终小说会实现完型,但是总有大量 的读者愿意不断地重复这一完型过程。 尽管也有许多的抄袭和剽窃,但是每 一个文本总会有不同的物品出现:名 车、豪华酒店、能够持续盈利的公司 等等(武侠小说则有精确的对应项, 包括武功秘籍、神奇的丹药以及门派 的权力等)。这些物品总是以充满的 创造力的五光十色的面目出现。尽管, 按照鲍德里亚的看法,这些都是符号 矩阵的派生物,但其本身仍然具有诱 惑的能力——它确实以一种非现实性 的梦幻的面貌出现在阅读过程当中。 恋物的精神投注使读者确实能够在一 定程度上实现审美的某些状态。恋物 的设计同样涉及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对历史遗留物的处理。网络小说或者 比任何文学类型都热衷于使用文学和 艺术历史上的遗产。但是这种使用似 乎并不带有思想史意义上的致敬,同 许多后现代艺术作品一样,这种调用 毫无尊重可言,真正调用的形象,往 往是作为对其艺术史价值的膜拜,也 可以说,是一种能指的插入。同样非 常明显的,我们可以将这种调用放入 符号政治经济学的框架里加以理解。 但需要强调的是,这种调用现象仍然 不能从美学或文学批判的角度加以把 握。至少从技艺上说,尽管已经非常 粗糙(许多作者甚至有大量的错别字),这些文本并不比杜尚的小便池更粗糙。
 
  在消费文学中还能找到超越性 么?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大量 粗劣的文字使阅读者对文本从以往的 仰视变为了俯视。传统意义上的文学, 即使它不能带来超越性的向度,即使 那些文本所有的价值向度是封闭的, 但是它们至少仍然在致力于创造一个 空间、一个世界。但是粗劣的网络文 本却似乎根本无法完成这样一个任 务。从内容上讲,具有明显类型性的 消费文本从不顾及对各种本文的淡定 地剽窃和抄袭;从形式上讲,无数的 错字和用 ** 替代的违禁词显然破坏了 文本自身的连贯性和完整性。有趣地 是,很许多时候,违禁字的出现非常 滑稽。比如,“十有八九”往往会变 成“十有 **”,
 
  很显然,绝大多数消费文本的作 者并不致力于制造一种“真实的”人 物形象。当然,写作者仍然是一个讲 述故事的人,但这些故事并不具有深 度结构——写作者也不指望它们具有 深度结构。
 
  如果结构主义的文学理论在传统 文学的分析中是有效的话,那么在消 费文本中,我们甚至可以发现,似乎 并非是结构主义批评作为文本的阐释, 相反文本是结构主义理论的注脚。数 字化文学,指的是在故事展开的过程 中,随处可见的精确的计量系统。从 这一点来说,许多网络文本倒是非常 坦率地承认自己与电子游戏的深刻联 系:主人公能力的等级、武功的等级、 武器的等级,等等。写作者更多地将 这些数据表述为“设定”。当然,无 所不在的“设计”在这里也可以轻易 地替代创作。
 
  对消费文本的分 析,基本上不是一种文学研究,而是一种文化研究——同涂鸦、虐恋等亚文化研究一 样。由此,这一研究根本无法运用传 统文学研究的范式,而应该相应地导 入文化研究的范式。此前发表的不少 网络文学研究的论文,往往是仍然行 走在文学研究的套路上,得出的结论 与观点无非是“网络文学在艺术性上 应有所提升”“思想倾向应更加健康” 等等。这些结论最终很难避免流于道 德评价与呼唤,带有强烈的幼稚浪漫 主义色彩。
 
  在今天,我们可能发现一种内在 的断裂,即理论研究的“主流”与社 会思想运动的“主流”之间的错位。 文学研究的经典理论事实上在面临网 络载体的光怪陆离的消费文本时是非 常无力的,可是后者却切实地占据了 读者(听者)惊人的份额——应当远 远地超过《包法利夫人》和《城堡》。 文化研究当然有可能改变这种情况, 并且,极端地讲,只有文化研究的范 式有可能面对这些看来幼稚可笑但却 意义深远的文化现象。某种程度上我 们甚至可以说,消费文本的制造与消 费,可以被看作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具 有代表性的激进的文化实践。
 
  对文化现象的分析当然具有价值 论的前提,但为何许多所谓的启蒙主 义者事实上根本无法应对大众文化中 日益强烈的虚无主义和犬儒主义的价 值呢?这并非是文化理论的失败,更 不可能是哲学的失败。对于当下现实 和文学规定性的理解,需要深刻的理 论创新而非对近代以来那几个重要哲 学范畴的词语的简单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