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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学如何去“赘肉”,将“硬核”之“硬”进行到底?

在以“记录时代变迁,讲述中国故事”为主旨的2020年度“中国好书”33种获奖图书中,晨飒的长篇小说《重卡雄风》是其中唯一的一部网络文学作品。我想这不仅仅只是因为它是网络文学的代表,更是由于其现实工业题材的相对稀缺之使然,且还在与众多现实题材网络文学作品的比较中,因其综合优势的相对明显得以脱颖而出。时隔近两年,该作品的纸质版正式出版。

 《重卡雄风》以上世纪90年代、地处秦川大地深处的西北重型汽车制造厂(以下简称“西汽”)为时空背景展开叙事。在那个改革的春风已吹遍大江南北的岁月中,长期以来一直处于“计划”安排下为军队提供重炮越野卡车定制生产的“西汽”人对此既不敏感也不适应,颓势渐显。为此,时年49岁的原副厂长林焕海临危受命,出任处于“下滑”状的“西汽”厂长,为强力挽留技术人才,他不惜让自己在北京攻读车辆工程系的独子林超涵放弃毕业后到部委下属单位工作的机会而回厂工作。在他和书记姜建平、总工郭志寅以及青年技术骨干林超涵等人的带领下,“西汽”人克服重重困难,成功研发出部队所急需的七吨重卡,并通过高原试车击败国外竞争强手而赢得喘息之机。接下来,“西汽”人通过一系列深化改革和自主创新进行二次创业,终于又在国内外竞争激烈的民用“重卡”市场中站稳脚跟,成就了“中国制造”的国际声誉。

作为国内“第一部专注重型卡车行业的长篇小说”,晨飒在谈到自己创作缘起时认为这源于和一位“汽车世家出身的”朋友交流。说实话,我一直以为这位作者有过在重汽企业或至少是与此相关领域工作实践过的经历,或者说作者至少在“重卡”领域做了大量的功课。依本人曾在大型央企一线工作过的亲历经验判断,单凭听介绍或看材料,作品中涉及的那些直抵重卡零部件以及具体的工艺流程、销售体系等一类具体的细节是很难如现在作品中这样得以惟妙惟肖地传递。

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足够的直接或间接的生活积累与体验,《重卡雄风》不仅题材现实,而且故事主体与重要环节的书写和呈现都十分逼真鲜活。包括完成军方定制新型七吨重卡时的技术升级与工艺革新、包括“军转民”后对民用重卡的开发、包括高原试车时的跌宕起伏、包括为提升产能和效率对生产流程的再造、包括为占领市场搭建销售体系时的种种波折和种种规则与潜规则……所有这一切,作者的书写无不惟妙惟肖、逼真传神。而这样一种十分注重细节真实的书写,在过往本不多见的现实工业题材之长篇小说中更不多见。

当然,如果只是因为有这般鲜活逼真的表现,《重卡雄风》还不足以称之为好小说。在这种基于“生活真实”的前提下,围绕着一部好长篇小说所必须的若干艺术特性,作品同样呈现出一些可喜的、独特的艺术风貌,具体来说其相对突出的表现至少还有如下两点。

一是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新型工人群像的塑造。平心而论,在新中国长篇小说人物形象的谱系中,论农民、说军人、议知识分子,我们或许都能比较从容地列出一串长长的令众多读者所熟知的名单,但要说工人形象则恐怕要困难得多。而在《重卡雄风》中,对“西汽”核心骨干群的着墨虽有多寡之分,但其个性特征大都十分鲜明。一号主角林超涵自不必多说,尽管作者在这个人物身上赋予了浓郁的理想色彩,但总体上还是把握住了一个刚进入职场年轻人的那种冲劲、单纯与率真;而对厂长林焕海、书记姜建平、总工郭志寅、销售总监徐星梅,包括反面人物副厂长潘振民等各色人等的着墨虽各不相同,但于总体简约中还是清晰可见各自鲜明的特点,这不容易。

二是作品整体氛围的营造不单调不枯燥。工业题材长篇创作之所以会被认为有难度,除去生活不熟悉之缘故外,车间流程的程式化、工种划分细且单调也是其客观原因之一。相比之下,《重卡雄风》很会抓场景主动营造丰富与色彩,比如牢牢抓住“西汽”在成功研发出部队所急需的七吨重卡后还需通过高原测试这一环节,漾开来予以充分状写。无论是高原之艰难、高原之绮丽、高原之偷猎……这些高原特有之风情都被作者一一抓住,又因其与造车这一主体环节相钩连,不仅毫无生硬游离之感,反倒成为作品中别有风情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诸如此类还有在“军转民”过程中的市场调研以及组建自己的营销体系等环节的铺陈与描写等。

当然,《重卡雄风》存在的若干不足也较为明显。现在版权页显示全书长达76.5万字,一部长篇小说固然从来就不是简单地以字数的多少论优劣,但具体到这部作品,还是不乏足可浓缩凝练的余地。此外作品中有的人物也存有过于简单化脸谱化之嫌,范一鸣便是其中的典型。作者主观上显然是将他作为与林超涵形成矛盾的一方而设置并在他俩间构成某种冲突,这固然不错,但现在这俩人间形成矛盾冲突的原因及范一鸣所采取的手段和作为都实在过于表浅与下作。这样的冲突无论对作品整体价值的提升还是对丰富人物形象都不会产生任何积极的作用,相反在某种程度上还形成了一定的阻滞力。

类似这样的不足与问题其实也是许多网络长篇小说普遍存在的一种通病。因此,将《重卡雄风》置于整个网络文学的大视野下来考察其不足或许更有普适价值。

先说大体量。动辄二三百乃至五六百万字的规模在网络文学领域已是常态。《重卡雄风》在网络上的初始篇幅也长达200万字,据这部作品的责任编辑透露,他们在将其转化为纸质出版物时主要是做“减法”:“将笔墨集中于科技攻关、国企改革和市场竞争上”,从而使之成为一部“硬核工业小说”。能够一气坚决删掉120余万字,这个动作本身的确够“硬”的了,但作品现存明显的“赘肉”依旧清晰可见。如何将“硬核”之“硬”进行到底?

长篇网络文学体量大,且许多作品“大”得又不是必须,更谈不上优秀。这个“病根”恐怕就得从网文的生产机制、激励机制和盈利模式等创作之外的因素去寻找。如果真的是因为网络文学作品的体量达不到一定规模,其运营方就无法盈利,对作者的激励也无从谈起的话,那么,在文学创作自身的客观规律与网络文学现行运营机制之间就必然存有某种致命的天然矛盾。这个矛盾如果得不到有效解决,那么长篇网络文学作品普遍存在着的“注水”现象就会一直存在下去。而在这对矛盾中,文学创作自身已然形成的客观规律不会轻易改变,那可变的就只能是网络文学运营与盈利的规则,毕竟这种规则具有某种阶段性特别是人为的某种设定。

再说题材与所谓类型化。自打有网络文学起,题材上始终就呈现出多样性特征,尔后才逐渐有了某种阶段性的热点。因网络文学起始时的低门槛和草根性,现实题材必然占有先机和主导地位,而那些所谓悬疑、玄幻、穿越之类则是网络文学发展到一定阶段后才出现的新鲜事。因此在我看来,现在相关方面倡导强调重视现实题材的网络文学,需要解决的根本不是数量的有无而是质量的高下。至于网文的类型化问题其实也不宜简单地“一勺烩”。能创作高端类型小说,如阿加莎·克里斯蒂、斯蒂芬·金、丹·布朗者其实也是凤毛麟角;退而求其次者亦已不易。需要明确澄清的是,类型化不是雷同不是粗俗更非庸俗,它同样需要个性与创造,这些其实都是文学已有的一些基本特性与规律。而所谓网络不过只是一个平台一种载体,它的出现并不意味着就此必须要改变文学的基本特性与规律。尽管现在也存有建立网络文学评价体系的呼声,但我的确想象不出这另立门户另起炉灶想要建立的“评价体系”究竟会是个啥模样?而在我看来,只要冠以“文学”二字,那就终归需要一些最基本的共同规则。(潘凯雄)